时,要忍住不由自主想微笑的感觉。我似乎就是透过压抑住笑容不表露出来,将心中产生的温暖留在体内,爱慕他的心意也益发增长。
有一次,他凑过来仔细看我的脸。当时我虽然闭着眼睛,但从微微听见的呼吸声,就听得出他蹲在床边不动。
结果瑞穗同学完全没动我。即使他真的做了什么,我也会坦然接受,不,我甚至在等他有所行动。坦白说,如果他愿意「起歹念」,我会非常开心。要知道我十七岁,他也十七岁了。十七岁就是一种会无法完全控制住自己而憋得很难过的年纪。
但我现在不奢求更多,只求能在看书的他身旁,让一切都维持含糊不清,好好睡上一觉。我打算一直陶醉在这种来自不完整的完整当中,直到我们彼此再也忍耐不住为止。我将头放到坐在床上的瑞穗同学膝上,任性地要求说,唱一首摇篮曲给我听。他小声地哼起了〈Blackbird〉。
就在我们悠哉度日的时候,结尾已经迅速逼近。我虽然早已隐约察觉到,没想到它竟以远比我想象中更惊人的速度悄悄逼近。
要是知道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到一个月,我们肯定会更快把彼此的心意毫无保留地传达给对方知道,就像男女朋友那样,把各式各样能做的事情全都尝试过一遍。
然而,我们没能得到这个机会。
十二月底,一个昏暗的星期六,我带瑞穗同学去远方的一个市镇。我们在电车上摇晃了一个小时左右,在一个几乎令人误以为是垃圾场的小车站下车。候车室里布满了失去主人的蜘蛛网,月台上掉着只剩一只的手套。
我们走了三十分钟左右,最后来到一处山丘上的公共墓地。开阔的原野上,散落着几块墓碑,其中一座就是我父亲的墓。
我没带鲜花,也没带香。简单合掌祭拜后,就在墓碑前坐下,将父亲的事情说给瑞穗同学听。虽然没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回忆,但我一直很喜欢父亲。小时候每当被母亲骂,或是跟朋友处不好,弄得心情低落时,父亲就会邀我一起去兜风。车子开在什么也没有的乡间道路上,汽车音响放着老派的音乐,而父亲就会以连小时候的我都听得懂的方式,解说这些音乐的可听之处。皮特丨汤申德说过的话,也是父亲告诉我的。
我之所以会贪婪地找音乐来听,搞不好就是因为能够从音乐中感受到父亲的存在。感受到家里还很祥和,什么都不必担心的那个时候I那就是父亲存在的象征。
我说完父亲的事,就唐突地提起:
「继父似乎欠了债。他沉迷于赌博,我早就想过迟早会发生这种事,但金额远超出我预料。用正常的方式,已经无论如何都还不完了。他欠的那些钱似乎不是从正当管道借来的,而且欠钱的原因是赌博,也就很难宣告破产。」
在家里,双亲争执不休。继父这次似乎总算有点愧疚,并未诉诸暴力,但这也只是迟早的事。虽然我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执行,但等到下次继父气得失去理智,多半就会发生某种无可挽回的事情。我有这种预感。
我无法「延后」继父的行为。他欠下的庞大债务,肯定会毁了我的人生。但对于这种慢慢蚕食的不幸,我的魔法就无法发挥效力。要发出「延后」所需的灵魂嘶吼,就必需有具体、直接、集中,且清楚明白的痛苦。
而且即使我「取消」了这笔债务,继父也未必不会重蹈覆辙。到头来,我的魔法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
我起身拍掉衣服上的脏污。
「好了,瑞穗同学I我也差不多累了。」
「这样啊。」
「你会用什么方法杀我呢?」
他没有回答,瞪视着我。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惹他不高兴,这是他第一次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I我被震慑住了。紧接着瑞穗同学以相当强硬的手法吻了我。在墓地初吻,非常符合我们的作风,而我就是满心珍爱这种无可救药的感觉。
四天后,时候终于到了。
我回到家,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母亲的尸体。
不,当时也许还不是尸体,也许还处在只要立刻实施适切的处置就还救得活的状态。可是不管怎么说,几个小时后再摸她的脉搏时,她已经成了尸体。
要是倒在地上的母亲身上穿着和平常不一样的服装,也许我就会认不出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她脸上的肉就是被如此彻底打得稀烂。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继父坐在椅子上,把酒倒进玻璃杯。我正要跑向母亲,他就以尖锐的声音制止我说:「别管她。」我不理他,在母亲身旁蹲下,仔细观察她那肿起又满是鲜血的脸,就在我倒抽一口气的瞬间,感觉到太阳穴附近传来强烈的冲击与疼痛。
我倒在地上,继父朝我腹部踢了一脚,我抱住膝盖缩起身体,他就抓住我的头发硬把我拉起来,接着朝鼻梁顶端打了一拳。我的视野染成一片红色,温热的鼻血当场溢出。平常他怕家暴的事情泄漏出去,绝对不攻击脸,但今天他似乎完全脱了缰。
「你也想把我赶出去吧?」继父说:「你就试试看啊。我会不择手段,一辈子缠着你们不放。你们永远逃离不出我的手掌心,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我的心窝附近又被踢了一脚,陷入呼吸困难的状态。我觉悟到这场风暴会持续很久。考虑到要和瑞穗同学见面,我试图用双手至少死守住脸部。然后我将意识与身体完全分离开来,用音乐填满空洞的脑袋。从贾尼丝·贾普林<pearl
>开始照顺序播放,等<AWomanLeftLonely>放完,继父的暴力暂时停了下来,但这单纯只是因为他长时间打母亲打了太久,使得拳头不能再打,就转换成用皮带鞭打的方式。他像是甩着皮鞭似地不断挥动沉甸甸的真皮皮带,一次又一次地打在我身上。每一下带来的疼痛都足以令我不想再活下去了。当〈MercedesBenz〉播放完——这首贾尼丝手上还握着买完万宝路香烟找回的四块五毛钱,却因为摄取过量海洛因而猝死,而仅能收录预录的清唱音轨的最后一曲,他执拗的暴力仍然没有要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