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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松开圈住少女的手臂,从长椅后头绕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少女从书包里拿出了某样东西递给我。
「还给你。」
是我写给雾子的「寄不出的信」。
果然是少女拿走的。
「从你刚刚的说法听来,」她说:「车祸发生的当天,你坐在这张长椅上等待雾子同学,这个说法实在不成立。」
「因为我朋友死了,这就是契机。他是我从高中时就认识的朋友,是个知心的朋友,我连持续对笔友撒谎,因为事迹即将败露而不再回信的这些事,都告诉了他。这样的他,在死前一个月左右,对我说:『你应该去见日隅雾子。』还说这对我的人生一定会带来令人喜悦的影响。他几乎从不曾像这样催促我去做一件事。」
没错,进藤一直很讨厌给别人建议,或是听别人诉说烦恼。对于别人给他建议,或是找人听他诉说烦恼,也一样讨厌。他就是厌恶这种只要是出于善意,无论多么欠缺思虑与分寸,都能得到善意眼光看待的风潮。这是一种伴随着莫大责任的行为,除非有把握能确实处理问题,否则就不应该对别人的人生提出意见,这就是进藤的想法。而他之所以会对我提出象样的建议,多半就是他内心有着很强的意念吧。
「所以,我才会想在事隔五年之后再次寄信看看。我在信上写说如果她还愿意原谅我,就请她来一趟我们两人以前念的小学旁边的公园,并寄了出去。」
我想跷起脚而提起一只脚,就在积水上碰出了涟漪,脚下的蓝天随着波纹摇曳。萧瑟的树枝与彷佛放弃一切而清爽高透的天空,让人感受到冬天的脚步已经逼近。
「我等了一整天,但雾子并没有来到这座公圜。这也怪不得她,毕竟我对她后来接连又寄出的好几封信都视若无睹。一旦要好的朋友死了而变得寂寞,就说『我想跟你道歉』,未免想得太美好了。相信她已经不再需要我了。这么一想,就觉得满腔忧郁不知道怎么排遣。所以,我忍不住借酒浇愁。从公园回家的路上,我找一间最近的店买了威士忌来喝,然后又开始开车。最后,就开车撞到你了。」
我从口袋拿出香烟与打火机。轻油打火机顺利点着了火,但淋湿的香烟滋味却极为苦涩。
「原来如此,事情原委我大概明白了。」少女说。
「我要说的话就到这里,接下来换你说了。」
少女的手放到两膝卜,以沉重的表情看着油漆已剥落的溜滑梯。
「……吶,瑞穗同学。」她唤了我的名字。「你知道车祸发生的那一天,雾子同学为什么没有来这座公园吗?」
「我就是来问这个问题。」我回答。
「照我看来,」少女先打了预防针之后才说下去:「雾子同学,应该有想过要去约好见面的地方赴约。但是,她要下这个决心,得花上相当多的时间。这次是轮到她有着不能去见你的理由,说穿了就是『没脸见你』。但另一方面,知道了这个五年来音讯全无、以为早就忘了她的对象,竟然还渴望见到自己,想必她是非常开心。雾子同学将这两者放在天枰上,苦思到了最后,终于决心去见瑞穗同学。」
她看似尽可能把事情讲得单调,彷佛在避免情绪的起伏。
「可是,她的决心下得太晚了一点。当她连制服也没换就冲出家门,已经是约定当天的晚上七点多。而且当天下起了大雨,公交车和电车都瘫痪了。结果等她抵达目的地,已经过了十二点,公园里当然一个人也没有。她坐在长椅上,淋着冰冷的雨,为自己的愚昧叹息。她这才总算懂得自己有多么渴望与瑞穗同学重逢。为什么自己老是做错事?为什么老是顾虑无谓的环节,反而疏忽了最关键的一点?雾子同学在茫然自失的状态下,踩着沉重的步伐,走来时的路回去。」
后来雾子有什么下场,最清楚的人就是我。
她和我,以可想见范围内最糟糕的方式重逢了。
而且彼此都未认出对方。
「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我说:「『没脸见我』是怎么回事?」
「……这个地方不适合解释这件事。」
雾子的手在膝盖匕一撑,显得很费力地站起来。
我也跟着起身。
「我们先回公寓一趟吧。冲个热水澡、换上干的衣服、吃些好吃的东西,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再去那个适合讲出真相的地方吧。」
「好。」
回程的路上,我和雾子几乎一句话也没说。
我牵起她冰冷的手,配合她的步调慢慢行走。
明明应该有一大堆话想说,但实际重逢后,却又觉得根本不需要言语。互相了解一切的沉默纯粹令人觉得自在,不想用无谓的话语让这段时间加速了。
我们并肩躺在公寓里狭窄的床上睡了几个小时后,搭上从车站发车的接驳巴士,等到我们抵达「适合的地方」,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那里是个山上的小游乐园。我们买了门票,通过有一只穿着夹克的兔子人偶的入口后,眼前就是一整片褪色的幻想世界光景。这里有贩卖部与售票处,以及旋转木马和旋转秋千等游乐设施,后头还有大摩天轮、海盗船与云霄飞车。到处都可以听见游乐设施的运作声中夹杂着女性的尖叫声,圔内的喇叭发出极尽欢乐的爵士大乐队音乐,游乐设施旁边则可以听见复古的一人乐团的音色。明明前一天才下过那么大的雨,园内却有大批的游客,全家福与情侣档大概各占一半。
雾子怀念地看着这些景象,牵着我的手。
我再度以怀念的心情,走在这理应从不曾来过的游乐园当中。
相信我以前应该有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