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严格说来我并不是想被杀,但想来答案还是比较接近「是」。
「原来如此。」
少女似乎采信了。
我的失算在于我误以为她问的这些问题,是为了将自己的杀人正当化,为了让接下来她要杀的人亲口说出自己也如此期望。我以为回答的「是」越多,就越能推动她完成复仇。
她不再问了,我满心雀跃,心想时候终于要到了。意识变得极为清晰,不只是视觉,所有知觉的分辨率都飞跃性地提升。我觉得少女小小的情绪波动,沿着剪刀尖端传了过来。迷惘虽缓慢但确实地消失,感觉得出她心中有了确信。尽管只是几公分,但尖端确实在往前进。对痛觉的剌激,将我的清醒度拉到了高峰。对死亡的恐惧与对美丽的期待水乳交融,使我大量分泌出脑内麻醉剂,多到足以引发一场大洪水。我笼罩在无边无际的恍惚感中,几乎要喊出声音。骨髓在战栗,我欢喜地想着,很好,就这么剌下来吧,用这把剪刀将一切都完结吧,了结掉我这个二十二年来没死成的活死人吧。
遗憾的是光线太暗,我看不清楚少女的表情。当鲜血从我的脖子喷出时,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会染成喜悦、愤怒、悲伤、空虚,又或者是彻头彻尾地面无表情。
「你的想法我很清楚了。」
少女这么说。
「所以,我不杀你。我偏不成全你。」
剪刀从我的脖子上移走。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喂,你怎么了?事到如今你怕了吗?」
我口气挑衅,但少女不介意,将剪刀往床上一扔。
「你想想,杀一个这么想被杀的人,又怎么能算是复仇呢?」她仍骑在我身上说:「我不成全你唯一、也是最大的愿望……这就是,我对你的复仇。」
到了这个地步,我总算明白了她所谓「最终确认」的意思。
她要确认的,不是杀人的正当性。
她要确认的,是这种行为有多么没意义。
「……那么,如果你的复仇已经完成,」我说:「为什么你的『延后』没解除?」「只是还没有切身地体认到而已。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死的。直到意志的残渣烧光,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
少女慵懒地起身,整平衬衫的衣领,抚平裙子的皱褶后,背对我走向玄关。我很想起身追上去,但脚却不听使唤,只能躺在地上目送她离开。
少女走到门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停下脚步,转身走回来。
「只有一件事,我得跟你道谢。」她以耳语的音量说:「我像这样伤痕累累的,你却说这样的我『很美』。虽然我不知道你有几分真心……但我还是,非常开心。」
少女在我身旁跪下,一只手遮住我的双眼,另一只手贴上我的下巴。
柔软的头发落到我的脖子上。
她的嘴唇就像在进行人工呼吸似的,轻轻地包覆在我的嘴唇上。
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嘴唇分开,眼睛也不再被遮住。
她走出了房间。
留下一句「对不起」来代替再见。
我躺到十几天没躺过的床上,闭上眼睛。伸手去摸枕边,抓住少女丢开的剪刀。我将刀尖抵在下巴,调整呼吸。不需要去查正确的用法,要剌在哪个部位才会喷出血,大概要几分钟才会死,这些她都已经示范给我看到甚至有些看腻了。
脉动沿着刀刃传到手上。跳出一定节奏的脉动,让我的心慢慢镇定下来。我忽然想起一个说法,说是人死时最后剩下的会是听觉。听说即使其它的知觉都已死去,只有听觉仍会持续运作到即将断气前的那一刻。如果我现在动手剌穿颈动脉,相信在渐渐淡去的意识当中,就只会一直听到雨声吧。
我先放下剪刀,按下枕边的CD播放器,至少我想自己决定人生闭幕时要听的音乐。比起哀悼死亡的悲伤曲子,放些吵闹得突兀的乐曲来破坏气氛,与我的死亡更相配。我大声播放放荡乐团的《Can'tStandMeNow》,再度扑到床上,握住了剪刀。
我就这么连听了三首曲子,不小心欣赏起音乐来了。喂喂,给我差不多一点啊。再这样下去我会听完一整张专辑啊,然后再来个「下一张专辑」吗?
别闹了,就下一首。下一首听完,就一定要解决我这段可笑的人生。
可是就在第四首曲子还剩几秒钟就听完的时候,传来敲打玄关门的声音。我不予理会,继续听着音乐,就听到门被人粗暴打开的声响。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剪刀藏到枕头下,开了灯。
艺大生擅自闯进我的房间,按下了CD播放器的停止钮。
「会吵到邻居。」她说。
「只是音乐类型的差异吧?」我开玩笑地说:「那么,你拿要换的CD来了吗?」艺大生环顾房间内,然后问说:
「她呢?」
「出去了,刚刚才走。」
「下这么大雨还出去?」
「是啊。她受够我了。」
「是喔,真是遗憾。」
艺大生拿出香烟点火,也递给我一根。我接过来叼着,请她帮我点着。这种香烟焦油含量高得和进藤抽的牌子差不多,害我差点咳起来。她的肺肯定早就全黑了。
「烟灰缸在哪?」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