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可以安慰自己。
现在我就想在睽违许久后做这件事。我在桌上摊开信纸,握住钢笔,并未特别去想文章内容,但一写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手就再也停不下来。我酒醉驾车撞到人;理应死去的少女毫发无伤地站在我眼前;「延后」的能力;被迫帮忙她复仇;少女毫不犹豫用裁缝剪刀剌杀复仇对象;每次她都十分抗拒‘因而脚软、呕吐或深夜睡不着;对第二个对象报仇完毕后,我们还特地留在凶杀现场打保龄球、吃饭;遭到第三个复仇对象痛烈反击的情形;多亏万圣节游行才让我们尽管全身溅到血却没引起别人怀疑。
「追根究柢,要不是我动了想见你的念头,就不会落到这种下场了。」
我这么结尾后,就去阳台抽一根烟,然后又回到床上,睡了个午觉。虽然外面是暴风雨,但我这个下午过得非常平静,甚至有种庄严神圣的感觉。
要是少女并未将车祸「延后」,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情形?之前我刻意不去想这件事,但独自待在房间里躺着不动,就无法不去思索现实面的问题。
如果车祸发生后我立刻去自首,那么从我遭到逮捕到今天,已经过了四天以上,相信刑警与检察官的侦讯都已经结束,正在法院进行羁押审问的准备,再不然就是这个部分也都结束,我已经躺在拘留所的榻榻米上看着天花板。
不过这个预测还算比较乐观。在「延后」解除的世界里,我也可能早已自杀。说不定我在撞死少女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人生,随便找棵合适的树就上吊自杀了。
我能够轻易想象出这样的光景。我把脖子套进吊颈绳结,花了几秒钟驰骋过往之后,被这种回想所带来的空虚感推了一把,将椅子一脚踢开。树枝被拉得变形。
很多人认为自杀需要勇气,但我认为这是并未深入思考自杀的是非对错之人才会有的想法。像「有勇气自杀的话,不如拿去用在其它地方」这种话,简直是大错特错。自杀需要的不是勇气,需要的只有小小的绝望,以及短暂的错乱而已。短短一、两秒的错乱,就能够让自杀成立。而且人不是因为有赴死的勇气才自杀,是因为没有活下去的勇气才会自杀。
我会在拘留所,还是树枝下(又或者是火葬场)。不管是哪一种,都令人越想越闷。像这样躺在柔软的床上,听自己喜欢的音乐,简直是一种奇迹。
CD已经放到第二轮。我随着保罗·麦卡尼唱的<JennyWren>吹起了口哨。
雨下了一整天。
下午六点左右,我觉得肚子饿了而起床。仔细想想,今天都没吃什么象样的东西。我到蔚房,把少女买回来的金宝汤牌罐头鸡汁面倒进单手锅,加水后开火。少女正好就在这时回来了。
她那头先前会让人觉得沉甸甸的长发,剪齐到肩颈交会处的高度。几乎完全遮住眼睛的浏海,则保留了足以让眼睛底下的伤痕不醒目的长度,给人的感觉变得十分轻盈。我对艺大生的理发技术之高竿再度深深佩服。
少女一看到我就说:「这种事我来做,你去躺着。」把我赶到客厅去。我注意到少女脸上的伤痕消失了。本来还以为是她「延后」了,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多半就是艺大生用化妆掩盖过去了吧。
「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我问。
「没有,她对我很亲切。看起来不像什么坏人,虽然房间乱了点。」
我本想解释说那不是乱,但对她说这些也没用,所以就不说了。
「她的技术很实在吧?我也曾经请她剪过一次,比技术不好的美发师高竿多了。她说自己本来就讨厌去美发院讨厌得要死,或者应该说对美发师这种人怕得要死,只好自己剪头发,结果不知不觉间技术就练得这么好了。」
「不要闲聊了。你不好好休息,高烧就不会退。」
几分钟后,少女端着装了汤面的杯子走了过来。我说声「不好意思」伸手去接,少女就挥开我的手。
「张开嘴。」
她说得一脸正经。
「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别说那么多了,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
我还来不及解释我受伤的是右手,惯用手好端端的,少女就把汤匙伸到我嘴边。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张开嘴,汤匙就伸了进来。既不是烫到会烫伤,也不是难吃到让人想吐出来。这一汤匙的鸡汁面极为安全且恰巧人口,反而让我不安起来。
「会不会烫?」少女问。「一点点。」我I这么回答,她就用汤匙舀起下'口,先用嘴连连吹气,吹凉了才送到我嘴边。这次是适温。汤匙从口中被抽出去。嚼一嚼,吞下。「那么,下一个复仇对象……」我话说到一半,汤匙又插进嘴里。嚼一嚼,吞下。
「请你乖乖吃,不要说话。」少女这么说。嚼一嚼,吞下。
一想到我现在正受到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杀死的人照护,就觉得无地自容。
「……我啊,果然不适合做这种事吧?」
我一吃完汤面,少女就这么说。
「不,我觉得你挺会的。」
我不解地这么一回答,少女就歪了歪头纳闷。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是指复仇。」
「啊啊,是这件事啊。我还以为你是指照护伤员呢。」
少女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见底的杯子。
「……坦白说,下一次的复仇让我怕得不得了。」
「不管是谁都一样,谁都不敢杀人。并不是你特别胆小。」我鼓励她:「而且你都已经杀了三个人,应该不至于『不适合』吧?」
少女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