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懦弱的杀人魔

玩。有人在没铺软垫的地板上做出一个漂亮的前空翻后,情况就此一发不可收拾,五、六个男生接连开始模仿。由于这比躲避球更有看头,我的视线也追向蹦蹦跳跳的他们身上。

  有一个人似乎着地失败,撞到了头,声响大到连几公尺外的我都听得见。四周的那些人全停下了动作,撞到头的那个人好一会儿都没有起来。过了十秒钟左右,他才开始按住头连连喊痛。但他似乎只是为了掩饰难为情而故意大声嚷嚷,情形并不严重。围在四周的那些人也像是要挥开一瞬间在脑海掠过的不安,指着躺在地上的他大笑,还对他又拍又踹的。

  有个男生不在这个圈子内,并以奇妙的姿势躺在一旁,而最先注意到他的就是我。由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撞到头的同学身上,根本没有人看到这个运动神经特别差的同学折断颈骨的那一瞬间。同学们一个个感觉到这个毫不动弹的男生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纷纷停下手边的动作看向他。体育老师似乎也总算注意到事情不对劲,连忙跑向这个男生身边,以镇定得过火的态度,告诉我们这些学生说:「千万不要碰他,不要移动他的身体。」然后以全力在走廊上飞奔。有人说做老师的怎么可以带头在走廊上奔跑,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

  那个男生再也没有回到学校。即使听到脊髓损伤这个说法,才国小四年级的我们也只觉得「大概就和阿基利斯腱断裂差不多吧」。但导师为了让我们了解到事态有多严重,将他的状态解释为「一辈子都得在轮椅上过活」〔现在回想起来,这个说法极为委婉。毕竟当时那个男生已经全身麻痹,得靠呼吸器维持生命了)。然后就有几个女生开始哭,说他这样好可怜,要是有好好提醒他们不要那样玩就好了。接着又有几个人受到责任感的驱使而开始哭泣,接连有人说出「我们去探望他吧」、「大家帮他折纸鹤吧」等等的提议。如此善意与自私交错的教室,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

  下个月,导师在班会上告知他死亡的消息。

  那个时候以怪异的姿势躺在满是刮痕的体育馆地板上的那个男生,和现在倒在少女眼前的女子身影,重迭在一起。

  有时生命就是会像被风吹走似地轻易消失。

  少女握住剪刀的握环,做了一次深呼吸后,再把伤口剪得更开,显现出一种明确的杀意。女子发出动物似的哀号,躺下的身体频频痉挛。看来这一刀伤到了腹部的大动脉,伤口喷出鲜血,还溅到距离两公尺外的我脚下。

  少女转过身来,只见她白色的衬衫已被浓稠的血液染成深红色。

  「……你可没告诉我会做到这个地步啊。」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我自认装得平静,嗓音却没出息地颤抖。

  「是啊。不过我也不记得自己有说过不杀她。」

  少女擦掉脸颊上沾到的血,当场坐了下来。

  我摘掉太阳眼镜,低头看着少女的姊姊。她的表情显得十分难受,扭曲得令人担心会不会就这么扭得不成人样,还频频从喉咙发出笛子般的声响,以及混着血糊的咳嗽声。套头毛衣染成了红黑色,几乎让人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现场飘着一股不同于单纯的血腥味,而是像由厨余浓缩而成,又或者像是倒满了整个浴缸的呕吐物形成的独特恶臭,让我连一口气都喘不过来。也不知道是内脏本身散发的臭味,还是消化器官受创的臭味,总之就是一股只要闻过一次就难以忘记的强烈死亡气味。

  我的胃猛一颤动,为了忍住呕吐而调整呼吸。

  我放宽视野,玄关已经化为一片血海。如果这是电视剧上的其中一幕,这样的血量多到令人不得不说这样的演出太超过了。我深深体认到人这种生物,终究只是装满了血液的袋子。明知看了也只会让自己更不舒服,但我仍然盯着裂开的腹部附近。血比我想像中更黑,外露的肠子颜色亮丽得几乎显得突兀,颜色极为接近鞋柜上的花瓶中展露出来的天竺葵。这幅景象让我想起开在早晨的乡间道路时一定会看到的动物尸体。无论外表多美或多丑,是人还是动物,只要剥掉一层皮,全都差不了多少。

  我以冷静得自己都觉得意外的脑子想着:真的就是这样啊,死亡本来就是一种这样的东西。我对少女做出的事情,就和此时此地发生的惨剧没有任何差别。虽然因为「延后」而缺少切身的感受,但我也同样将一个女生化为一个包裹着布的肉块。死状也许比眼前的尸体还更凄惨。

  我为了躲开流向脚下的血液而退开一步后,说道:

  「吶,我是为了赎罪,赎开车撞死你的罪,才陪你达成目的……可是要为了这个而帮忙你杀人,那就本末倒置了。我不想做这种以血洗血的事。」

  「不想做就不用做啊,我不记得有强迫过你。」少女说:「而且等到『延后』的期限结束,我的行动都会被取消。无论现在的我怎么挣扎,都只能暂时让别人死亡。那不就表示不管我做什么事情都没关系吗?」

  就是这么回事。这名少女是已死之人。从车祸发生的十月二十二七日以后,无论少女想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她本来就不存在于这段期间内。不存在的少女杀不了人。无论十月二十七日以后少女杀了几个人,一旦「延后」解除,这些事情都将不算数。就像被宣布逐出比赛的选手不能一直赖在球场上一样,无论得到多少分数、无论有过什么样的比赛过程,一旦比赛结束,输了就是输了。

  我也开始觉得既然如此,她说得就没有错,的确是「做什么都没关系」。因为她的所作所为最后都会回归成一无害处的自我满足,和凭空想象的杀人没有什么两样。既然如此,至少让她在死前为所欲为,又有什么不好呢?不对,即使只是暂时性的,拿凶器剌人就是会流血,就是会产生痛楚,那么杀人终究还是杀人,无论如何都是不该做的行为,不是吗?

  不过,现在不是为这些事情烦恼得没完没了的时候。现阶段最优先处理的事情,就是要尽快远离尸体。现在不是在这里辩论的时候了。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被人看到这些血就糟糕了。」

  少女点了点头。我脱掉外套,披到少女纤细的肩上。只要把竖领的尼龙夹克拉炼拉到胸口的高度,从远处就看不出她身上沾满了鲜血。这件衣服还挺贵的,但只要「延后」结束,一切就会恢复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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