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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每当有讨厌的事情发生,少女就会接连「取消」这些事情。她的人生里充满令她想「取消」的种种。她心想,多半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被赋予这样的能力。
这些话是等到更久以后,少女才亲口说出来。
我在路口等红灯,脸一直望向副驾驶座窗外的少女头也不回地说:
「我闻到怪味道。」
「怪味道?」
「刚才下着雨,我才没发现……你该不会喝酒了吧?」
「嗯,对啊。」
我自暴自弃地老实回答。
「原来你酒醉驾车?」少女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说:「你大概以为酒驾肇事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我无话可说。虽然知道酒醉驾车的风险,但我隐约想到的「风险」,只包括被临检拦下来或是撞到电线杆之类的小事。我心中认定车祸致死这种事情,就和银行抢匪或公车劫案一样与我无缘。「请在那边左转。」
车子开进了没有路灯的山路。朝时速表一看,连三十公里都不到。就在我想稍微用力踩下油门的瞬间,脚却当场僵住。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仍慢慢加快速度,结果手掌开始不寻常地大量冒汗。
对向来车的灯光映入眼帘。我放轻油门,降低了速度,和对向来车会完车后,又继续减速,最后终于停车。心脏就像刚出车祸时那样剧烈跳动,冷汗顺着腋下往下流。我想再度开车前进,脚却不听使唤,撞到少女之际经历到的「那种感觉」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该不会是,」少女说:「撞到我之后,让你怕得不敢开车?」
「伤脑筋,似乎是这样。」
「你活该。」
不管重新挑战几次,都只前进几公尺,但心悸却始终停不下来。我把车停靠在路边,关掉雨刷后,转眼间前车窗上就形成了一道水膜。
「不好意思,我要在这里休息一下,等到可以正常开车再走。」
我这么告诉少女,然后解开安全带,把椅背往后倒,闭上了眼睛。
几分钟后我听到身旁发出倒下椅背、改变姿势的声响。她多半是想背对我睡觉吧。只要在黑暗中静止不动,后悔的浪潮就会慢慢涌上心头。我重新体认到,自己真的铸成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我为每一件事情懊悔。那个时候开快车就错了、酒醉驾车就错了,追根究柢,会在那种时候喝酒就错了。不,想去见雾子这件事本身就是大错特错。
像我这样的人,应该独自关在房间里郁郁寡欢。至少这样不会造成别人的困扰。
我毁了她的人生。
为了转移心思,我向少女问道:
「吶,为什么像你这样的高中生,会一个人在深夜走在那种荒凉的地方?」
「用不着你管吧?」少女冷漠地撂狠话:「你啊,该不会是想说会发生车祸,我也有责任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都是因为你轻忽大意夺走别人的性命,还讲这种话也太过分了吧,你这个杀人凶手。」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仔细聆听车外的雨声。躺下来之后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的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又因为酒精尚未消退,意识变得断断续续。
我盼望下次醒来时,一切都已恢复原状。
在半梦半醒之间,我隐约听到了少女啜泣的声音。
我人在深夜的电玩游乐中心。这当然是梦。天花板油腻泛黄,地板满是焦黑的痕迹,多处日光灯闪烁,并排的三台自动贩卖机当中,有两台贴着以潦草字迹写着「故障中」的白纸。成排老旧的大型游乐机台全都没打开电源,四周笼罩在寂静之中。
「我开车撞到了一个女生,」我说:「车速快得要杀一个人是绰绰有余。下雨让煞车几乎完全不管用,所以我似乎成了杀人凶手。」
「原来如此。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进藤坐在椅垫破损的高脚椅上,手肘拄在游乐机台的框体抽着烟,饶有兴趣地问道。他这种不客气的问法让我好怀念,不由得脸颊放松。进藤就是一个这样的家伙,别人的好消息就是他的坏消息,别人的坏消息就是他的好消息。
「真是糟透了。光是想象接下来得接受什么样的惩罚就很想死。」
「没什么好担心的。真要说起来,你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活』可以失去吧?你每天都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不是吗?过着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目标,也没有任何乐趣的人生。」
「所以才终于要结束啦……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追随你了。如果是在朋友刚自杀不久的时候,我应该也可以不太抗拒地成功自杀。」
「别这样,恶心。这样岂不是弄得像是殉情?」
「说得也是。」
我们的笑声回荡在静悄悄的电玩游乐中心里。
我们把硬币投进满是磨损痕迹的机台,挑一款落伍的游戏来对战。二胜三败。考虑到实力的差距,我已经算是表现很好了。毕竟进藤这个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能留下过人的成绩,他掌握事物本质的速度快得异常。
但相对地,直到最后,不管在任一范畴,他都没能成为一流的人才。我想多半是因为害怕,他投入一个领域后,会对忽然扫兴地觉得「我到底在搞什么?」的那一瞬间怕得要命,就是无法把自己的一切奉献在任一事物上。和我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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