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sp; 对于他的死本身,我几乎完全不觉得难过,因为早已有了预兆。
从我刚认识他,进藤就一直想死。他一天抽三包烟,大口大口地喝纯的威士忌,每天晚上都骑着机车飚车。他搜罗了大量的美国新浪潮电影。
所以当我知道他的死讯时,甚至觉得这样还挺不错的,因为他终于去了他想去的地方。我没有一丝一毫觉得「早知道就该对他好一点」或「我为什么没能看出他在烦恼」的后悔。他肯定是希望能在傻笑度过的日常当中,不经意地消失。
但问题在于被留下的我。进藤的离开,对我是非常惨痛的损失。无论是在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进藤都是我的支柱。他比我怠惰、比我自暴自弃、比我悲观,有着这么一个和我一样欠缺人生目标的人陪在身边,让我觉得舒坦多了。只要看着他,就能够觉得:「连这样的家伙都活在世上了,我也得想办法活下去才行啊。」
进藤死去,让我顿失心灵依靠。心中隐约产生一种对外界的恐惧,变得只敢在深夜两点到四点的这段时间出门。一旦硬要外出,就会不停心悸,陷入过度换气的状态而引发晕眩,严重时手脚与颜面甚至会发生麻痹与痉挛现象。
我把自己关在拉上窗帘的房间里喝着酒,一直在看他生前最喜爱的电影,除此之外的时间都在睡觉。跨坐在进藤机车后座上到处跑的那些日子让我觉得好怀念。我们老是做一些没营养的事,像是在臭油味很重的深夜电玩游乐中心里不断往大型游乐机台内塞硬币、花一整个晚上去海边却什么也没做就直接回家、一整天在河边打水漂,又或者是骑着机车在街上到处吹肥皂泡泡。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多半就是一起度过了这种不精采的时光,才加深了我们的友谊。如果我们的关系再健全一点,他的死应该就不会带给我这么深沉的寂寞了。
我心想,怎么不干脆把我也拖下水就好了。要是进藤邀我,我多半会和他一起笑着往谷底跳下去。
但也许进藤就是知道我会奉陪,才一句话都没跟我商量就去寻死。
当蝉死得差不多,树木也染上红色时,秋天来了。这是十月底的事。
我忽然想起了与进藤闲聊过的一段谈话。
那是个晴朗的七月午后。我们在闷热的房间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天南北地聊天。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成一座小山,几乎只要抽掉一根就会崩塌,烟灰缸旁则有像保龄球瓶一样摆得整整齐齐的空罐。
蝉停在窗边电线杆上发出剌耳的鸣声。进藤捡起一个空罐,到阳台朝蝉扔了过去。离目标差了老远的空罐掉在道路上,发出铿锵的声响。进藤咒骂了一声。
就在他拿起第二个空罐时,蝉就像是故意嘲笑他似地飞走了。
「对了,」进藤拿着空罐呆站在原地说:「录取与否的通知差不多该收到了吧?」
「我什么都没提,你就应该要猜到啦。」我拐了个弯回答。
「没上啊?」
「对啦。」
「我放心了。」和我一样连一间公司的录取资格都没拿到的进藤说道:「顺便问一下,后来你有去应征别家公司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我的求职活动已经进入了暑假。」
「暑假啊?这个好。」
「我也从今天开始放暑假吧。」进藤这么说道。
电视上正在转播高中棒球赛。一群比我们小了四、五岁的棒球少年,在观众的加油声下活跃着。比赛在双方都未得分的情形下,打到了七局下半。
「问你一个怪问题。」我说:「进藤你小时候想当什么?」
「高中老师啦。我不是讲过好几次了吗?」
「啊啊,你确实讲过。」
「现在回想起来,我想当老师,就和独臂人想当钢琴家一样啊。」
如同当事人所说,进藤这个人怎么看都不适合当老师。只是如果问我他适合什么样的职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如果是要当「千万不可以变成像他这样」的这种负面教材,相信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不过目前世上并不存在负面教师这样的职业。
「其实也不是没有独臂钢琴家啦。」我这么说道。
「也是啦。顺便问一下,你以前想当什么?」
「这个嘛,我什么都不想当。」
「鬼扯。」进藤顶了顶我的肩膀后说:「小孩子不都会被大人弄得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会有梦想吗?」
「可是我真的没有。」
电视传来欢呼声,看来是比赛有了进展。球打在护栏上,外野手拚命去追。二垒跑者已经一脚蹬在三垒垒包上,球传到游击手的手上后,他放弃回传本垒。
播报员说他们得到了宝贵的一分。
「对了,你国中时代不是参加棒球校队,而且还是县内知名的投手吗?」进藤说:「我听国中时代的朋友说过,有个姓汤上的左撇子,明明才二年级,却离谱地老是能把球送到正确的位置。」
「应该就是说我吧。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只有控球力特别突出。可是,我在国二的秋天就退出了。」
「是受伤还是怎么了吗?」
「不是。这说来有点奇妙……我国二那年夏天,在县内预赛的准决赛中赢得了胜利,那一天我的确成了英雄。这样听起来像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但能赢得那场比赛,
几乎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那间国中的棒球校队能留到准决赛,真的是很罕见的事情,所以学校动员所有人来帮我们加油,每个见到我的人无一不称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