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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兽很强壮,所以不管碰到什么敌人大概都不会输,可是只要一想象亚卢和光在人的头顶上飞舞,把人咬死的光景,杰西就对母亲愿意接下这份工作的原因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朋友们都说:「反正是杀敌人,有什么关系。」
但是,那是因为大家都没看过王兽生气地翻出撩牙的瞬间,不晓得那有多骇人。只要回想起对着母亲猛地露出撩牙的那张脸——把扫帚咬得稀烂的光的那张脸,杰西直到现在都还会浑身发抖。
一想到如果那不是扫帚而是人,杰西就有一种肚子里的东西全翻搅在一起的感觉。
而且,不管王兽有多强壮,要是被一大群斗蛇和拿着弓箭的敌军包围,还是有可能被杀死。
母亲做的,是非常有可能把王兽送上死地的残酷训练。
看着王兽的时候,母亲的侧脸总是会浮现痛苦的表情。每当看见那副表情,杰西就会觉得:啊,妈妈果然还是不愿意这么做啊。
可是,母亲还是没有终止训练,也不曾在人前露出那副哀伤的表情。
这些挂记在杰西心中的事情,全都在他听到真王陛下那番话的瞬间变成具体的形状,贯穿他的胸膛。
是吗,原来母亲打算去死,她打算用这种方式,来做为自己让光牠们遇上这种惨事的补偿……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不懂的事情在胸口绕成了漩涡,让杰西好难受。
他在火炉边坐下来,抱着膝盖,寂寞的感觉也跟着出现在他心头。
战争一开始,父亲和母亲都会不见,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泪水涌了上来,杰西把脸靠在膝盖上,一面闻着膝盖的味道,一面哭泣。
他已经忍耐潜藏在心底的寂寞好久好久了,居住在镇上的时光,有时候甚至会让他觉得像一场梦。
父亲制作柜子的背影、刚倒下来的木头的味道、从邻居家飘来的煮饭香味、朋友们遥远的声音,还有把砧板放在汲水场角落切菜的母亲的背影……这些东西都让杰西怀念得不得了。
杰西原本以为,和拉萨的战争结束之后,父亲会回来,他们就可以回去过那种日子,可是,他们可能永远无法那样生活了。
泪水弄湿了膝盖。
父亲和母亲都会去很远的地方,杰西觉得彷佛看见了他们留下自己,各自朝遥远的地方走去的背影。
杰西紧咬牙关。
他们两个人都太过分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自己,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走,甚至都没有想过自己被留下来的心情!
吁——杰西吐了一口气,胡乱地把眼泪抹掉。
忽然,某种想要破坏什么的冲动搂住了他,不管是茶杯还是什么都好,他只想不顾一切地把东西砸在墙壁上,听听那碎裂四散的声音。可是如果这么做,守护兵叔叔一定会紧张地跑进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吧。杰西一点见都不想跟他们解释,也不想听他们说教。
杰西用黯淡无光的眼睛环顾空荡荡的房间,突然,他看见母亲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平常,母亲房间的门总是关得很紧,今天却开了一条拳头大小的缝。
母亲凌晨出门的时候,大概是为了怕关门的声音吵醒杰西,才会留下这条门缝的吧。
杰西茫茫然地看着从那条细细的门缝看到房间内部。在镇上的家里时,母亲经常在火炉旁边写东西。
每当杰西爬上母亲的背,从脖子和后背偷看的时候,母亲都会笑着说:「你好重,快下来。」
「妈妈在做什么?」
杰西这么问完,母亲便说:「妈妈在把每天发生的事情写下来喔。」并教了杰西那种有趣文字的写法和读法。
但是,自从搬到这个家里之后,母亲就不再在火炉旁边写东西了。她总是躲在那间房间里,调查、写着些什么东西直到好晚。
就算杰西问母亲:「妳在写什么?」
母亲也只是露出微笑,从来不好好回答他。
杰西站了起来,他绕过火炉边,把手放在母亲的房门上。他的心跳加快。
不能做这种事情——这个声音在杰西的耳朵深处响起,不过,杰西还是用力地闭紧嘴唇,不顾一切地拉开门。
白天的亮光让小小的书桌和书架朦朦胧胧地浮现,书架上摆满了书,放不下的书则全都迭在地上,书桌上放着只用手绑起来的厚厚的纸惘。
距离母亲回来还有好一段时间,杰西不自觉地蹋手摄脚地走到书桌旁,压抑着良心不安的情绪,翻开了纸惘。最上面的五本全都是写了斗蛇或是王兽生态的纪录,翻开下面的纸姻时,杰西在学舍学过的反向文字,跳进了他的眼里。
(是简体镜面文字……)
小时候母亲教过自己,看到这种文字的瞬间,杰西大吃一惊。那个时候,他以为这种文字只是好玩的游戏而己,可是到了现在,他却强烈地觉得这种文字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原来如此,妈妈是为了不要让别人看懂,才用这种文字写的!)既然都已经注意到这一点,杰西就无法阻止自己了。
杰西快步冲回客厅,拿了放在柜子上的手镜。接着,他把手镜放在文章的旁边,开始拚命地看着母亲写的文字。
直到钟声传来,杰西才吓得弹起来,从纪录中抬起脸。不知不觉间,周闇已经被黄昏的阳光包闻了,他沉浸在阅读母亲的纪录时,午餐时间和午休时间似乎都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