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悲鸣传来之后,周遭混乱得有如世界末日降临一般。大乱当中,他身边所有人──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全都陷入哭泣、哀怨与混乱的时候,自己勉强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假装为了堂兄弟的死而悲伤。
假装为了朋友的死而哭泣。
或是假装害怕这前所未有、冲击全人类的危机──想到自己这种丑恶又罪孽深重的行为,他就觉得痛心疾首。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那时候他完全不敢相信原本还在悲伤哭泣的人们一下子就回归日常生活,‘和自己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说笑嬉乐。
他完全不敢相信那些人根本连装都不装,就这样直接表现出来。
他不敢相信。
所以无法接受。
“或许你还觉得世上很不公平,所以才会用这么严厉的态度看待包括那位学长在内的整个世间;才会连点小玩笑都无法接受,心里觉得他们不对。可是到头来,你的想法其实就是恼羞成怒啊,空空小弟。你的人性问题以及伦理性烦恼都不是世间的责任。没有道理因为你觉得痛苦难过,就要整个世间一起陪你痛苦难过啊。”
“……说得也是。”
对空空少年而言,真正被人这么一说之后,他才愈来愈觉得这种逻辑‘合理正确’。半年前他厌恶自己对于‘巨声悲鸣’造成的伤害‘一无所感’,可是现在的厌恶则是针对整个世间──所以他才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怀不满,到这家诊所来就诊。
他觉得获得了非常‘合理正确’的解答。
原来是这样啊。
到头来是自己不对。
是自己的人性有问题啊。
这样一想,空空的心情有如雨过天青,一扫阴霾。好像这阵子一直压在心上的大石头忽然消失不见了。
“我们把问诊之后得到的结论整理一下吧──当然我不认为只凭那么简短,不到一个小时的对话就能了解你的一切,所以你听的时候当作一种参考意见就可以了。只要空空小弟觉得‘不对’,那也许就是‘不对’的。就是这种程度而已。”
“好,请你告诉我。”
“真正折磨你内心的,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心情──一种满不在乎的心情。其实你比身边任何人都更能接受这一切。哈哈,要是用‘接受’这种表现方式,听起来好像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似的。不过就像你自己强烈厌恶那种感觉一样,那不全然是一件好事呢。”
“……是的。”
“就拿你那个关系很亲密的堂兄弟死掉的事情来说:这不代表你们过去的友情是虚假的,绝对没这回事。可是对你来说,那个堂兄弟是生是死都一样。他活着,你们相处愉快。就算他死了,你们还是好兄弟。要是他活着,你还可以和他一起玩;他死了,就没办法一起玩。可是你们依然还是朋友──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说法虽然未免太过残忍──一个医生或许不应该用这种方式说话,可是空空对这一点毫无反应。不,他对毫无反应的自己深感羞耻。
他心想这时候是不是必须要生气、要情绪激动──他觉得不应该让其他人用这种口气说他的堂兄弟。可是空空只是在心里想,没有付诸行动。这是因为他既没有生气,情绪也不激动。
要是平常的话,他可能的确会‘假装’──演出一副生气又激动的模样。
可是现在对方正在解读他的这种行为,就在此时此刻。
“也可以说你这个少年对现实环境的适应力高得异常──就好比假如现在发生第二次‘巨声悲鸣’,坐在你面前的我当场死亡。你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接受这一切,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尝试帮我急救。”
医生之后又补了一句话:或许就算死的是你自己,你也能坦然接受吧。这句话他只是顺带一提,可是内容可不是那种能够单纯顺带一提的事情。
自己的死亡,丧失性命。
对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他还想像不出死亡是怎么一回事。比二十三岁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更难想像。不,其实不分任何种类区别,空空根本没办法明确描绘出自己的未来──在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曾经被老师出的作文习题中最老掉牙的题目‘将来的梦想’搞得七荤八素。
那时候他百般烦恼,勉强写下‘想要成为电视里的变身英雄’。
空空原本还以为这是一般小孩子都会有的梦想,应该还不错。可是当时他已经五年级了,所以被全班同学笑得要死。同学都笑他难不成还想去当特摄片的替身演员吗?
他想这也无可厚非,所以就逆来顺受,接受同学的嘲笑。
逆来顺受的能力非常卓越──就算有人这么告诉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空空听医生这么一说之后想想过去。说得没错,老早之前自己就是这种人。
“我们先不管你这种人格特质是什么原因造成,不过问题──这里所说的问题是指你自己认为的问题──问题不在于你的人格特质。你对于‘无所谓’的感觉极度深以为耻的心态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
“应该可以这么说。你对任何事都‘无所谓’,可是唯有一件事无法接受,那就是你自己。你对于能够接受堂兄弟死讯的自己深感羞耻;对于能够接受友人死讯的自己深感羞耻;对于连‘巨声悲鸣’这种大事都能坦然接受的自己深感羞耻。其实你早就已经接受棒球社学长讲那种话──嘴巴说无法原谅,可是实际上却没你自己说得那么生气。要不然你在描述的时候也不会帮学长说话了。”
医生这么说道。他说话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