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在生病的时候──就是在这种时候,要是勉强身体硬是逞强的话,之后一定会后患无穷,反而要花更久的时间复原──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就算他想勉强自己也勉强不来。
四十度的高烧可不是光凭气力或气势就能克服的症状──他的意识朦胧,连起身走路都很困难。
母亲怀疑他是不是得了流行性感冒。可是父亲认为时期不对,应该不是流感。总之空空受到隔离,远离两个年幼的弟弟,独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吃早餐。
只是他几乎食不下咽。
“…………”
空空用意识朦胧的脑袋想着‘这样简直就像是因为初吻害臊到发烧一样’。要真是如此,自己也未免太单纯了吧。
直到昨晚他的确还是对这件事心跳不已,可是等到晚上上床睡觉的时候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好像受到某种奇耻大辱一般。
虽然他不像一般少女对初吻怀着美梦,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幻想。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想在从诊所回家的路上被一个陌生人‘强吻’。这样一想,事发当时‘仓卒又缺乏情调’,对他而言是相当令人失望的体验。
所以以空空的感觉来看,不能说他发烧是因为害臊与单纯的童心,应该是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导致他发烧的,这种假设他才比较能接受──当然就算真的空空很生气,他还是不打算做出任何反应。
空空已经接受‘这世上也有这种人’了──就是因为他已经接受,所以他不会因为必须感到愤怒的义务感而发烧……要是用饥皿木博士说过的话,也就是说因为‘过度的演技’而发烧──这种不直接而且又是过度解释的答案在这种情况下并不存在。
有更实际的解答。
不过空空以带病之身想到‘原因会不会是昨天那个吻’,这个想法本身虽不中亦不远矣──就算还不到满分一百,但是也有六十分及格了。
可是就算有六十分及格。
那又怎么样?
父亲去上班、两个弟弟也拿着书包到上学路队的集合地点之后,母亲来到空空的房间,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他已经高烧四十度了,当然知道最好去给医生看一看。可是昨天才去过医院(他瞒着父母,没说去过饥皿木诊所),今天又去看医生,心里总是不太情愿。
这世上没有哪个小孩子喜欢往医院跑。
昨天去饥皿木诊所的时候也是抱着相当大的觉悟下定决心(还有花屋的强力推荐)才去的──他实在不想连续两天看医生。
“就算去了,医生也只会开退烧药给我而已……我只是个小孩子,他们不会给我开克流感的。今天我比较想好好睡一觉,还是别去医院了。”
空空找了一个藉口说‘看看情况’,这么对母亲说道。站在母亲的立场当然担心,似乎希望他去医院一趟,可是最后还是尊重空空想要‘好好睡觉’的意思。
“都是因为你老是玩棒球才会生病的。”
“哈哈,你说什么啊。一点都不合逻辑。”
“你这孩子,还学爸爸说什么逻辑呢。”
“有运动的话,身体应该会更健康。而且我是体育保送入学的,当然老是打棒球啊。”
“你说得也没错,可是不要太勉强身体喔。”
“嗯,我知道。我不会的。”
乍看之下母子俩是在对话,可是这只是空空反射性、机械性地在回应母亲对他说的话而已,意识朦胧的他这时候几乎是不经思考在说话,就连自己说了些什么、甚至与谁说话都不太清楚。
“那妈妈就在一楼,有什么事就叫我。要保重身子喔。”
听到妈妈这么说之后──
“嗯,我知道了。”
空空只是这样回答,可是他其实什么都没听进去。
虽然什么都没听见,但对空空来说这是他和母亲最后一次对话。
至于和父亲与两个弟弟最后说了什么话,他则是毫无印象。
8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常常都会作恶梦,就连这时候的空空也不例外──当他满身大汗醒来的时候,已经忘了刚才作什么样的梦。那场恶梦大致是这种内容:
梦中的空空空是一个在公园看书的老人。他的四周一片绿意盎然,天空蔚蓝、灿烂的阳光普照。眼前可能有一面湖,说不定他还在望着那清澈的湖水出神呢。
虽然周遭的风景非常健康,可是梦中的主角,也就是这个老人却很不健康他不是生病,而是身子骨虚弱。
比方说他虽然在看书,可是双眼昏花、看字不清,同一行字反覆看了好几遍──就在他辛苦读书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虫子停在书上,害他看不到那个字。
就算一个字看不到应该还是可以串起整句文意,可是不知为何,那个字被挡住竟然使得他完全看不懂整本书在说什么内容──老人摇晃书本,想办法要把虫子赶跑。
可是那只虫子似乎用节足的足尖刺进纸片当中,怎么样都不从书上飞走──虫子的形状丑恶,外型看起来肯定是令人心生不快的害虫。老人无法容忍这种害虫竟然害他没办法好好看书。
所以他啪地一声把书本暗上。
虫子烂了。
被书压烂了。
可是其实那只被压烂的虫子才是空空──他就是梦到这里突然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