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张开眼睛重新坐正。
「……早安,我没睡。」
「完全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小球早,我是咲丘。」
听到我的名字,小手球老师打个呵欠揉揉眼睛。
「原来是咲丘同学啊,真是的,别吓我啦……」
小手球老师摇摇晃晃起身。「我帮你泡杯红茶……」
「呃,谢谢。」
这次没有征询我的意见。不过好久没喝红茶了,所以我恭敬不如从命。
小手球老师把茶包放进杯子,倒入开水之后将杯子递给我,就这么静静坐下。
「为什么没来社团?」
听到我开门见山这么问,小手球老师露出苦笑回答。
「——我可以讲一段往事吗?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就是了。」
「我从一开始就不期待会是有趣的话题。」
小手球老师深深叹了口气。
「我在之前的高中,遭受过霸凌。」
「——念高中的时候?」
「不是,是当上老师之后。」
小手球老师说完之后,满不在乎脱下身披的白袍。
夏季将近,现在是逐渐闷热的季节。从短袖露出的手臂——
看到我明显皱起眉头,小手球老师连忙说着「抱歉抱歉」并重新披上白袍。
「不过,我终究是老师。老师一定不能打孩子,老师一定不能抵抗孩子,老师一定要取悦孩子,老师一定要认同孩子的优点,老师一定不能指摘孩子的缺点,老师一定要对孩子温柔,老师一定不能教导多余的事情,老师一定要让孩子进入好大学,老师一定要让孩子露出笑容,老师一定不能成为孩子的累赘,老师一定要回答孩子所有的问题,老师一定不能背叛孩子家长的期待,老师一定不能在孩子争吵时插手,老师一定不能玷一污学校的名声,老师一定不能让学生退学,老师一定不能让学生停课,老师一定要保护孩子。」
这个人,因为喜欢孩子而成为老师。
要是老师没这么做,肯定没办法继续当老师。
然而,这个人为什么非得受苦才行?
「结果,我来到了神乐咲高中。把所有人都看成我,是后来的事情。」
在那个时候,或许这个人的心中,已经有某种东西走上绝路了。
「这所高中的孩子们好温柔,总是挂着笑容对我说话,用『小球』这个绰号称呼我——可是,这样我就分辨不出来了。所有人在我眼中都是认真而闪闪发亮,完全分辨不出谁是谁,所以我记不得所有对我温柔的人。大家都非常认真,努力生活,因为有太多这样的学生,所以每个人的长相、名字、成绩、专长、嗜好,以及最珍惜的事物,在我眼中已经完全一样了。很奇怪吧?我明明就是想和这样的孩子们一起享受校园生活的耶——这么一来,我已经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待在学校了。」
一鼓作气说完这段话之后,小手球老师垂头丧气。
「我不适合当老师吗……」
我在犹疑。
如果问我是否能理解她的境遇,我认为我绝对无法理解。
小手球老师的孤独与绝望,我似乎可以理解,不过即使如此,我的理性也告诉我绝对不能加以理解。
但是,我和这个人不一样。而且,这个人和我不一样。
所以我将自己的事情全部置之一旁。
只能对眼前这个人的主张感到憎恨,感到愤怒。
「个性这种东西,像你这种现代人,哪可能认知得到?」
就像是怀疑是否听错,小手球老师以呆愣的表情凝视着我。
「到头来,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要保护这种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玩意。我大致明白小球所说的。虽然那种齿轮玷污了风景,但我认为这是和我拥有相同想法的人所做的事情。我一直认为这个人想告诉世人,这个世界是以齿轮组成的,所以才会发出这种愤怒的讯息。然而并不是这样。你的说法,还是以世界存在着个性为前提——并不是这样吧?个性这种玩意早就毁灭了,你作这什么白日梦?」
映在她那双眼睛里的人,是小手球老师吗?
肯定是小手球老师吧。
「油画作品是最棒的,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雕刻作品也不错,那是瞬间的佳话聚合体。演奏会也很好,香澄的街头表演是最棒的,有一种完全不同于聆听CD的热情、理念和感动。我并不知道她唱得算不算好,但我听到她歌声时受到的冲击,因为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场面、以那种心意在那种风景歌唱,所以是最棒的——但是为什么会那么好?因为未曾看过,因为未曾听过,因为未曾感受过,因为未曾传达过,因为这是当时的唯一,是当时的回忆,是当时仅此一次的宝物。」
当初,我们肯定会对崭新的事物抱持期待与感动。
「——不过只要搜寻,总是可以查到前例。只要有一个构图、一种设计、一段文字或一处雕刻相同,就是抄袭。以前没有任何人在意这种事,会为了当时的瞬间而感动。可是现代人呢?却总是在寻找前例。投注热情的家伙很少,所以我们可以有所感动。对,进行判断的人总是我们自己。但要是这么轻易就搜寻得到,根本就不可能打造个性吧?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吗?知道现在有多少种艺术吗?知道历史至今诞生过多少人与艺术吗?已经是极限了,该死心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