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光是要跟上那高大的背影,就已经竭尽全力。
为了不被父亲抛下,只能死命地跟在他身后,模仿他的成就,或是从旁协助,想办法理解父亲话中的含意。虽然过程极为艰难,但努力获得回报,终于勉强让父亲允许自己待在身边。
然而这个能够了解父亲话中含意的幼童,却遭到人们以己忌讳的眼光看待。
幼童没有看过母亲的模样。以前问过父亲一次,却只换来凶狠的瞪视,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每次看到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幼童牵着双亲的手,幸福地走在路上,目光总是会被他们的背影所吸引。觉得羡慕、觉得嫉妒,又觉得空虚,只能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这天她也一个人哭泣。被父亲骂无能、要她消失。她一个人坐在染上夕阳色彩的公园长椅上,不停地流着很泪。
日落时分的公园里冷冷清清,根本没有放松的效果,反而让人越待越寂寞。
这虽然是常有的事,但是悲伤的感情始终没有淡去,只让她自觉到这种没办法用泪水冲掉的悲伤,已经一层又一层地附着在心上。
阻止这名陷入悲伤深渊幼童继续哭泣的,是一阵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优美音色。
虽然是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虚无音色,但幼童确实听见了。
幼童放眼望向四周。听起来还很遥远的音色来源,并不存在于她泪眼迷蒙的视野之中。究竟是从哪儿传来的呢?仔细倾听了好一阵子后,幼童从脚还构不着地面高度的椅子上跳了下来,顺着音色的引导走了过去。
音色是从公园正中央传来的。
在染上晚霞色彩的大型喷水池前面,一名老人拿着小提琴,演奏着美丽的曲子。老人的手脚十分细瘦,但从小提琴中演奏出来的音色,却是那么的美妙且强而有力。
不知不觉间,幼童坐到老人脚边,听演奏听得入神了。
老人露出了微笑,这是幼童第一次体会到人情的温暖。
委身于幸福的记忆,是一种堕落的行为吗?
峰岛由宇在床上翻了个身,望向玻璃天花板。在天花板另一边监视由宇的人们,赶忙把视线移开。
由宇再次闭上眼睛,顺着记忆回想。
跟那名老人之间留下的记忆,可以说是幼年期的自己所度过的时问之中,活得最像个人的一段日子。就算老人是为了接近峰岛勇次郎、为了夺取他的生命,她也不想认为老人的和蔼可亲是假的,不想认为老人那时流露出来的温和笑容全都是骗人的。
只是就算不想这么认为,但仔细想想,就会觉得老人的温暖多半都是装出来的吧;否则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怎么可能会把装了炸弹的玩偶交给幼小的儿童?研究所爆炸之后的光景,到现在仍然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会开始回想过去的事情,是因为自己心中产生了什么改变吗?
再次睁开眼睛,看了看自己住了十年的房屋。不,这个地方恐怕不能称之为房屋,至少应该不是人住的地方。
床、书桌、茶几跟椅子等等的家具算是一应俱全,也有供她研究用的电脑终端机。只是位于房屋角落的浴室,每一面墙都是玻璃制的,只有地板反射出无机质的灰色质感。
电视跟音响也都一样不缺,但是这些器材所播放的内容,目的并不在于提供娱乐,而是用来束缚她。而且不管待在哪里,不管做什么事,都一定会有隔着玻璃的视线与摄影机追着她跑。
这个建造在地下一千两百公尺处的奇妙房屋,就是用来囚禁峰岛勇次郎最高杰作的牢狱。
由宇七岁的那年夏天,峰岛勇次郎失踪,被独自留下的少女在极机密下受到日本政府的保护,而她的头脑之中,蕴藏着足以让世界完全改观的危险性与可能性。
之后过民十年。
十年来,她每天都看着玻璃天花板。
天花板另一端的天空是那么遥远,自己那早已忘记阳光的肌肤,白得就像透明一样。
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
然而这几天来,她的心情却起伏不定。她并不明白原因。没办法用逻辑来解决自己心情的问题,让她觉得非常焦躁。
她再次闭上眼睛。这次回想的并不是遥远的过去,而是两周前才发生的事情。一名让人觉得他少根筋,但内心深处却藏着强烈杀戮冲动,两面个性显得非常不搭调的少年。
很明显的,自己心情的变化,跟当时救了自己的少年有不小关连。
幼年时期收到的玩偶里面装有炸弹,是让自己变得不再相信人的原因之一,这件事她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但奇怪的是,在那名少年面前,却那么坦白地说了出来。
这件事让我学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教训,那就是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就连勇次郎也一定不可以相信。
你这么说不对,这不叫做学到重要的教训。
也许吧。尤其是看到你这样,更是让我有这种想法。不过这个教训确实提高了我的生存机率,姑且不论是好是坏,这一点的确是事实。
她一字不差地回想起跟少年之间的谈话。
从跟那名少年之间的谈话中,有几项惊人的发现。
过去自己从来不对任何人敞开心胸,什么话都不说。她一直认为就算对别人说出自己的境遇或过去,也没办法改变已经存在的事实。既然如此,说出来也是没用,只会留给对方利用的空间,反而更是吃亏。然而由宇到了现在,才第一次知道光是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给别人听,就能有